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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翻湧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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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年後,雨天。陰風攜著濕氣吹來,腳底的泥巴有的混了水,粘稠。

水爭拿著收拾好了的包裹,要出門,被門口的珍珍攔下了。

珍珍拉著她,往側邊走,低聲說道:“你知道那個四公子是誰嗎?”

四公子?哦,示公子。

“是誰?”她漫不經心地問。

“貌似是大將軍,前線大將軍失蹤了很久,阿爹他們一直在找,前幾天我看過阿爹給的畫像,有點像。”珍珍低聲說道。

水爭沈默了。

示深的臉格外的標志,珍珍既然說像,大概就是了。

但她面上依舊神色不變地回道,“我知道了。”目光卻落在了珍珍的背後,那個不知何時倚在墻邊的人,示深。

水爭想,或許他都聽到了,又或許沒有,但似乎也都沒什麽改變。

改變不了她知道的事實。

珍珍離開了,示深從暗處走出來,深邃的眼睛裏倒映著水爭的身影。

他以為她會問什麽,她卻沒有,只是熟練一般地把手中的包裹遞給他。

有些默契,在這些日子裏慢慢養成。

有些初心,也慢慢遠離了最初的方向。

暗裏的波濤洶湧,明面卻一片安寧自然。

“去看看李嬸吧。”她說道,便朝著山上走。

幾年了呢,大概已經三年了。

她和這個最初陌生的少年,生活了將近三年,硬生生將波瀾起伏過成了歲月靜好。

可暗裏的種子卻總是要發芽長大的,總有一天。

水爭回過頭看向拎著包裹的示深,有陽光從樹葉縫隙間碎落下來,像給他周身鍍層了金。

格外好看。

水爭有些出神了,腳底剛好踩下一片混有石子的泥濘,她滑了一跤,眼看著要從山的斜坡滾下去。

示深扔了包裹一把抓住她的手,把她拉進懷裏,她渾身是泥,沾在示深的衣襟邊。

有些丟臉了,水爭想。

“回家吧。”示深開口道。

“嗯。”

她應道,剛想走路,腳一拐,險些又滑倒。

示深嘆了口氣,彎下腰,“上來。”

水爭動了動腳,看向腳踝一片的紅腫,終是爬上了示深的背,用手勾住他的脖子。

這是他第二次背她。

盡管這是個危險的動作,將後背完完全全暴露在另一個人面前。

而第一次是她救差點被馬車撞的達令時候傷了腿。

“上來。”

那時她驚慌的聽到他這樣說道。

她低下頭,站在原地不動。

可她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步伐,那時他穿著冰藍色對襟窄袖長衫,衣襟和袖口處用寶藍色的絲線繡著騰雲祥紋,靛藍色的長褲紮在錦靴之中,靴子輕輕地踩在塵地上,一步一步朝她靠近。

然後她感覺自己被他拉入懷裏,清晰地看到寶藍色的線絲勾勒的圖案。

但她的手心卻漸漸浮現出一把月牙彎刀,深紫的光芒映襯得寶藍絲愈發亮麗。

而擁她入懷的示深,眼眸黑亮,抵在她背上的手微微散發出金色的光芒,灼燒著她背後雪白的披風,燙出一片黑印。

只要,再深下去一點點,那顆魔的心臟就會漸漸萎縮。

淪為神的工具。

剎那間波濤洶湧,無論是那抹金色還是那抹深紫。

“謝謝。”水爭卻忽然開口,軟軟糯糯的聲音一點一點地擊打在示深的心上。

他的身子頓時僵住,手上的光芒突然褪去了金色的色彩,露出小麥色的肌膚。

有什麽陌生的慌張情緒湧上來,那樣的莫名,卻是那樣地洶湧。

他忽然愈加緊地擁住水爭,後怕的情緒侵占了他的胸口,他的聲音變得沙啞低沈,“水爭……我們回家吧……我背你。”

水爭另一只手緊緊攥成一個拳頭,手心的刀刃正輕輕抵在他的胸前,聽到他的話,她擡起頭直勾勾地仿佛要看進他的眼睛裏。

她抿著唇,沈默了很久。

可那抹深紫的色彩終究是消散在了水爭輕輕的回覆中。

“好。”

從那個時候,或者是更早,在不知不覺間,很多無法言說的東西都在慢慢變了模樣,比如他看她,她看他。

水爭收回思緒,突然開口說道:“聽說你是個將軍。”

示深身子微微一僵,淡淡應道:“嗯。”

氣氛僵持了下來,只有示深一深一淺喘氣的聲音。

水爭趴在他的背上,示深看不見她的臉色,也不知道這個女孩在做多麽大的掙紮,眉頭皺了個死結,也不知道她接下來看似隨意說的話又有多少沈重。

畢竟她只是隨後笑著說,“將軍怎麽不去保護百姓?行了,你還是趕緊回去當好將軍吧。”

“他們不需要將軍。”

“為什麽?”

示深低低笑了,“或許是我打仗太溫柔了。”

“敵人也沒有將軍。可是還是打不過,所以就走了。”

走來這裏找到敵人的將軍。

“敵人……是誰?”

示深沈默了下來。

水爭附在他耳邊低低笑,“是妖魔鬼怪嗎?”

示深沒有說話,只覺得耳朵像針紮一樣難受。

“不說了,回家吧。”水爭又繼續說道。

“水爭……”

“別說話了,回家好嗎?我想睡了。”水爭打著哈欠,帶著濃厚睡意的口腔,示深感到右肩一沈,耳朵傳來淺淺的呼吸。

他也沒有再說話,盡管,清澈的江面,擱在他肩上的女孩眼睛炯炯發光,好似江面藏了一塊碎玉。

他抿著唇,胸口傳來一陣一陣的踏踏實實的心跳。

他回想那三年來的日子,恍若隔世。

他從來不知道人的三年還可以是這樣的,好像很長很長,卻又很短很短。

他背著這個少女,鞋底踩著深深淺淺的泥濘,留下一串足跡。

這時本該安靜熟睡的少女忽然開口,道:

“要糖嗎?”

她伸出手來,裏頭是一顆話梅糖,外面包著精致的糖紙,這年頭,鮮少普通人家能吃上這樣包裝的糖果,卻是那些有錢公子們常愛吃的零嘴。

她方才從山坡滑下來,手裏的糖倒是一直被惦記著,竟是一點泥也沒染上。

示深低頭看向那顆糖,有些好笑,說:“我是男人,不吃糖。”

“男人怎麽不吃糖了?我和你說,達令可喜歡吃了。”

“那是男孩。”

“所以你吃不吃?”水爭趴在他背上,搗鼓著他的耳朵,“這玩意兒不便宜的。”

“行行行,我吃。”

水爭彎起嘴角,剝開糖紙,遞到示深嘴邊。

示深熟稔地吞下。

酸酸甜甜的,他從來沒吃過這麽好吃的糖果。

就像他從來沒想過他也會有這麽無奈的一天。

而胸口那顆心臟,確確實實地跳動著。

水爭彎起眼睛,“示深……”

“怎麽?”

“沒……”

水爭有些恐慌,她想著示深這種叫做寵慣。

被慣起來不是一件好事。

可總是一件幸福的事。

人都會在不知不覺中心軟,善良,幸福起來。

那些聰明出名的大英雄們,的確也是苦難所迫。

可世間的魑魅魍魎,也大多是悲慘壓上了極致。

而善良的人大多是被他人善待,因為她知道那種美好。

有時候她真想就這麽過下去,過到地老天荒,到時哪怕他一刀子下去她也無所畏懼了。

可是她知道,世間總有比愛情更重要的事,那些稱之為無奈的東西橫在前面,那些稱之為責任的東西阻斷了後路。

就像冒昧的漁人終將闖入世外桃源。

“下個月,是我的生辰。我們出去玩吧,去鎮上,好不好?”

“好。”

“示深,你的生辰呢?我從來沒給你過過生辰,以前你不肯說,今年好歹過一次吧。”

“我不知道我的生辰。”

“那,就和我一起過吧。”

“好。”

“你怎麽突然那麽好說話?”水爭笑嘻嘻地在他眼前晃手。

示深有些好笑,“怎麽,不好?”

水爭只是開玩笑一樣地說,“不好,是不是因為你要要走了?”

這時卻已經到家門口了,示深推開門,厚重的們嘎吱響,淹沒了水爭的聲音。

他也沒有回頭看到水爭微紅的眼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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